李积安:钻研30余载,让方言可读可写

2025-12-12 10:36:48 来源:平潭网 作者:郑也 文/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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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积安在研究平潭方言。

世界上最远的距离,是我站在你面前说话,你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。如今在不少地方,乡音正渐渐淡出生活,很多孩子已听不懂方言,更不用说用方言交流了。

如何让这份乡愁、乡情与乡味保存下来、传承下去?在平潭,“60后”李积安,一直在做这件“有意义的事”。他痴迷研究平潭方言30余载,让方言不再只是口口相传的声音,而是变得可读、可写、可留存,为岚岛乡音构筑了一座珍贵的方言宝库。

采访李积安时,他正伏在案前,周围堆满了书籍与手稿。他身穿朴素衬衫,说话语速平缓,言谈间不时停顿思索。他的案头摆放着两本多年来潜心编修的方言著作——一本是厚重的《平潭方言志》,另一本是《平潭俗语解析》,书中收录了近两千条平潭民间谚语与俚语。翻开《平潭方言志》,他的语气里透着兴奋:“方言里藏着一个地方的历史与文化。像‘草没根勿会勃芽,人没志勿会成家’和‘扛石靠力气,做事靠志气’这类口口相传的谚语,都承载着平潭的习俗与风尚。”

从李积安走访乡村老者,到参考福州话词典,与平潭民俗专家吴金泰、赖民、詹立新等一同探讨方言的出处与翻译的准确性,李积安最终完成了从方言口语采集到成书出版的全过程。眼下,他仍在不断对书籍进行校对与修订。

缘起:一次调查踏上方言研究之路

李积安与方言的结缘,始于一次关于语言学的调研实践。1986年,尚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求学的他,参与了一次对浙江嵊县的方言调查。当自幼熟悉的“讲土话”转变为需要精确记录、严谨分析的学术对象时,他被一种全新的视角所触动。“过去觉得寻常的乡音,里面藏着大学问。”这次田野实践,如同钥匙,打开了他对古汉语音韵的浓厚兴趣之门。他开始沉浸于被古人视为学问根基的文字音韵之学。

1988年大学毕业后,他选择回到家乡平潭,最初在大练岛执教,担任语文教师。“在家乡的岛上教书,那时会讲普通话是一件时尚的事,老师和学生大多数讲本土话,但要读课文用方言朗诵,会遇到转成普通话的障碍,无形中就有了平潭话译普通话的实践。”他回忆那段时光时说,“我们常常琢磨平潭话怎么转换成普通话,像‘赖头妇女爱戴花’‘麻面诸娘爱打粉’,这些俚语译成普通话,十分有趣。在生活中学,在学习中传播方言、学习普通话,真是件乐事。”这段教学经历,打开了他进入方言世界的大门。

1990年,平潭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的负责人张伟翔,对李积安的专业功底很赏识,将他调入编委会。一项关键任务随之交到李积安手中:负责编纂《平潭县志》中的方言章节。对李积安而言,这仅仅是一份文字工作,更承担起一份“为家乡方言建立历史档案的责任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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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积安(左)和吴金泰一起探讨研究平潭方言。

执着:一字一词推敲打磨

从承担县志的方言部分,到决心独立编纂一部完整的《平潭方言志》,李积安面对的是一座语言学的“高山”。

首要的挑战源自他自身。作为一个平潭大练人,他的口音与权威记录的潭城(城关)老派发音,存在一定差异。“一个字的声调,一个词的语流音变,记录失准,意义就可能走样。”为确保学术上的绝对精确,他的每一页手稿,都必须请教张伟翔先生逐字审音、校正。“老人家过世后,我时常回忆起那段一起为平潭方言写志书的日子。张伟翔先生做学问十分严谨,为求一字之准,我们经常讨论至深夜。”

20世纪90年代初,电脑尚未普及,所有初稿全凭手写,而定稿则需要打印,于是,办公室那台笨重的铅字打印机,成了这段时光最重要的见证者。李积安的爱人何辉萍承担起打字员的工作。排版需一个铅字一个铅字地捡拾,打印需一行一行地手动推滚,修改一个错字都异常繁琐。那“咔哒、咔哒……”的机械声成了日常工作的背景音。

这间不到20平方米的书房里,整齐排列着《辞海》《辞源》《汉语大词典》《古代汉语》《音韵学》《福州方言大字典》等数十本工具书,此外,只有一张桌子、一台老式电脑和一副老花镜。李积安经常在这里工作,一待就是一整天。“每次他一钻到方言的世界里,就像着了魔一样,没日没夜。”何辉萍时常要借着买菜、散步的理由,拉他离开书房,稍作休息。

这部始于1992年,直至2020年才正式付印的《平潭方言志》,凝聚了李积安的大量心血。其间,因经费的短缺,书稿几乎迟迟无法付梓,最终在平潭李聃文化促进会的联络与多位热心乡亲的资助下,才顺利付印成书。

他没有停下研究,看到不少平潭年轻一代缺乏对方言俗语的理解和运用的现状,以及一些本土的俗语书籍中多只列词条,没有注释,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平潭方言的推广应用,李积安又着手编撰《平潭俗语解析》。这本书涵盖近两千条鲜活的词条,是他常年走访乡野、忠实记录老一辈口述的辛苦结晶。

心声:存档是为了更好地传播

对于方言成书,李积安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称颂的成绩。“我编的是工具书,专业门槛相对较高。但是只要会讲平潭话的人,能通过方言志书查到读音和正音,这对于方言传承和传播就有积极的作用。”他深知,书中记录的七声调系统、复杂的连读变调规律,对大众而言如同天书。这种深奥的“存档”,与当下倡导的“活态传承”,存在一定差异。

这种差异,也是方言传承保护工作面临的困局:人才与环境的断层。“潜心研究的人太少,能系统讲授的人更少。”他坦言忧虑,“即便想推动方言进课堂,第一步是传播本地的音韵体系,让会讲的人也会写,这就是保护方言传承的最好方式。”

“我女儿今年读三年级了,只会说一些基础日常的平潭话。我和我老公都是本地人,但是我们平常在家交流都是用普通话,比较少讲方言。女儿只有与爷爷奶奶交流才会讲一讲平潭话,因为从小缺乏学习的氛围,她的平潭话只能听,不太会讲。”平潭城关小学学生家长王静告诉记者,她复印过《平潭俗语解析》书中部分内容,将其中有趣的话,在家中与孩子老人一起分享。“这不仅让孩子学习了方言,更从中懂得这些俚语与日常生活相关联的民间习俗,我觉得要了解平潭文化,一定要会方言,才有真正懂得本土文化的妙处。”

“假如文化是花园里的花草,那么语言就是花草下的土壤。平潭方言是海坛文化的根基和土壤,可是目前方言文化却面临着‘水土流失’的危险。”一直致力于本土文化保护的平潭民俗专家吴金泰说:“正因如此,才更需要我们这代人去做抢救性的工作,把文化的根脉留下来。”

研究方言30余载,像李积安这种明知其难仍执着向前的热爱,在平潭并非孤例。如今平潭也有部分学校,正积极推广平潭方言歌谣传唱,搭建起平潭方言的交流平台。

“普通话是我们共同的情感纽带,让彼此的心意在相同的音节间共鸣。而方言,恰似一幅详尽的乡土地图,标记着我们出发的地点,提醒着我们勿忘生命的来路与根源。愿这两本关于方言传承的书,能成为后辈乡愁的灯塔,让他们无论行至何方,始终记得自己从何处出发。”李积安说。

责任编辑:林巧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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