岚雾今朝重

作者：林祥鹭

南方海岛，小满刚过，一场自远海而来的风，携着盈溢的雨水，已在此候着了。

小满之满，满在雨水的丰盛。海上的夏季风又催得人困倦，徒添几缕没来由的疲感。巳时，窗外尚且探进几片阳光，午饭过后，豆大的雨滴却毫无征兆地洒落。不知何时，岛上的云层悄然聚拢，低低歇在海面，化作轻纱薄雾，缠绕在海山之间。那源源不断的水汽，簇拥着一场盛大热闹的自然盛会，整个海岛都沉浸在这湿润灵动的氛围里。

岚雾今朝重，江山此地深。

很少时刻喜欢这样的潮湿，此时竟觉得像从胸中吐出一口长气，化作山海间的云雾缭绕。世间之景，往往妙在难以窥其全貌。虚实相生之间，方能生出无尽韵味。若你未曾领略过五月阴雨中的海岛，便无法真正懂得“岚岛”意境之美；若未真正领悟岚岛之意境，又怎能参透其中蕴含的真意呢？

《说文解字》有云：“岚，山气也。”此言不虚，有山亦有风的岚岛，此刻雾气飘荡，正在眼前铺展。岛如坛，山不高，不足五百米的君山已是最高点，其余如将军山、南寨山等，多是石头。这里不见奇峰罗列的壮丽，却有着君山如盖的独特风情。县志中的山川志，将岛上每一座小山都悉数记录。待到雾气升腾，绕山而行，那景象之壮观，仿佛天地间最曼妙的水墨画卷徐徐展开。

所以，海岛之变幻，绝非走马观花般的一次游览所能领略，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研磨。如同空白宣纸等候水墨丹青上色，在岛上住上一年半载，方能真正体会四季更迭间呈现的奇妙变化。

海天相接之处，山影在云雾的轻抚下时隐时现，宛如海市蜃楼般梦幻。古人将其称之为“岚气”，实在恰如其分。春夏之交，岚气往来不定。清晨眺望半山腰，只见氤氲杳霭，缥缈如仙境，这便是海中一仙境了。《平潭县志》中记载的“罂山晓岚”，所描绘的正是这岚气缠绕君山的绝美景观。雾气从海面上款款而来，俯瞰之下的麒麟岛逐渐苏醒，颇有腾云驾雾的气势，随着雾气渐浓，又渐渐隐身于大海之上。唯有两座大桥向外延伸，似海上衣带飘飘，灵动而壮观。

人生在世，不必事事都追求清晰明了。

雾里看花，朦胧之美，反倒叫人洒脱起来。

当白茫茫将世间万物悉数掩盖，才恍然领悟，留白手法不过是老祖宗从天地自然间汲取的奥秘。

五月的海岛，万物生发都藏匿在岚气之中。大量的水汽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土地与石厝的每一寸肌理。向日葵等待天晴，蜀葵在夜色中未眠，相思树漫山遍野迎风寄信。与花同歌的日子里，谁能说这里不是蓬莱仙境？清代平潭名儒施天章，也曾惊艳于海岛变幻，留下这样的诗作：“何处飞来岫一丛，森然直树浪花中。往来云气天离合，荡漾岚光昼溟蒙。万壑俯临谁作障，一声长啸欲乘风。游人不信蓬莱岛，尚在大江东更东。”于是，于仙人井畔撑起一叶扁舟，向着大海更深处缓缓驶去。水汽被船尾带出的白浪甩出半米之远，人卧船头，悠悠然自得。那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海上仙山带来的震撼，有增无减。

仰观宇宙之浩瀚无垠，俯察万物之繁盛有致，若不能细细品味每一个平凡的日子，人生又从何寻觅乐趣呢？

海水微微荡漾，雾气如披风般卸下，风送走海上故人，一切恢复如初。人生似大梦一场，不知不觉天色已晚，宜归，归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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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林祥鹭，香港浸会大学传播学硕士，曾游学于台湾、香港，多年来记录岛屿故事，深耕平潭文化。现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，平潭综合实验区作家协会秘书长。著有散文集《岛语集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