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戎第里谒提督

作者：蔡飞跃

平潭的海风挟着穿透岁月的力量，掠过古老的街巷，叩响海坛街道合掌街北的詹功显故居大门。门楣上，朱红巨匾上的“元戎第”三个鎏金大字尤其醒目，门前那对蹲守的青石狮子，依然保持蓄势待发的威严。宅第红砖白石的形制，颇似我老家的闽南古厝风格，一看就心生欢喜。

平潭是福建第一大岛，海洋环抱的岚岛，见证过明朝郑和下西洋的浩浩荡荡，也孕育了清代平潭“八提督、十二总兵”的传奇，浙江水陆提督詹功显的光辉事迹更是载入史册，融入平潭人的血脉。

平潭籍清代八提督列表

清朝乾隆三十七年（1772年），詹功显出生于海坛镇（今平潭）候均区五福境一个水师世家，他的祖父詹元携家人落脚平潭后，跟随海坛水师追剿海盗，凭军功升任台湾澎湖协把总；父亲詹殿擢亦加入水师，屡建奇功，后署温州镇总兵，嘉庆二年（1797年）在温州军营总兵任上病逝。作为詹家在平潭的第三代子孙，詹功显自幼受家庭熏陶，酷爱武艺、精通诗文，二十四岁那年，他成为海坛水师的一员，就此开启波澜壮阔的军旅生涯。

清代浙江水陆提督詹功显造像

海坛镇水师的生活既单调又紧张，詹功显不敢懈怠。每一次出海，他都冲锋在前，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一位士兵应有的责任。嘉庆十三年（1808年），他因战功卓著升任左营把总，从此踏上了晋升之路。1815年擢台湾水师协中营守备，驻守安平。之后历任署艋舺营沪尾水师守备、澎湖协右营守备等职。

澎湖作为台湾海峡的重要门户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。詹功显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，他日夜坚守岗位，加强巡逻警戒，严阵以待。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，英军妄图进犯澎湖，詹功显亲自指挥澎湖防御战，并取得了鸦片战争中唯一一场“台湾保卫战”的胜利，扬国威于外海。

澎湖给予詹功显展示才华的机会，他的表现可圈可点，很快升任金门镇总兵，道光二十三年（1843年）又擢升浙江水陆提督，负责统辖一省陆路及水路官兵，诰封“振威将军”。他到任后，深知责任重大，不顾年迈，整顿军务，修复工事、炮台，浙江的海防力量大大增强。

不过，再辉煌的人生也终有谢幕的一天。道光二十七年（1847年），75岁的詹功显以年老请辞官职，道光皇帝亲准其奏，拨付专款在他的家乡海坛镇五福境为其敕建“元戎第”并赐御匾，以嘉奖他忠心报国的一生。詹功显回乡后，在其父府邸“将军第”南侧买了10多亩地，建造府邸“元戎第”。

穿过前厅，大厅之上高悬着“老臣为国”匾额，这块匾额不仅是朝廷对詹功显功绩的褒奖，更是一个时代对忠臣良将的最高礼赞。遥想当年，八百里加急送来这道圣谕时，元戎第里该是何等的荣耀？

徜徉于这座道光皇帝赐建的宅第，两厢大房的六抹隔扇门巧夺天工。工匠们以刀为笔，在上下腰堵板上雕刻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图案：梅兰竹菊清雅脱俗，琴棋书画意境悠远，历史人物栩栩如生。那执卷沉吟的文人、策马挥戈的武将，或许正是詹家世代忠勇的写照。指尖抚过这些历经岁月的雕花，仿佛能触摸到匠人们的专注，也能感受到宅第主人对风雅与家国的双重追求。

依次走过前厅、天井、大厅、后厅，历经170多年的风雨洗礼，这里依然保留着古朴与庄重。仰望回水硬山顶，抬梁、穿斗式混合木构架，无不彰显着当年的气派。每一块石雕，以及独特的屋顶，都透露出古人的智慧和技艺。这座三进木架构的宅第，不仅是詹功显荣归故里的起居之所，更是一个水师世家精神的象征。岁月消逝，那些远去的身影，都化作了宅第的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。这里的每一寸土地，都铭记着詹功显的功绩。

倚着厅门遐思，平潭涌现的八位提督大都是水师提督，实权实职的水陆提督只有詹功显一人。然而，卸下盔甲的詹功显没有放下心中的担当，他将半生积蓄投入公益，在家乡兴办义学，让寒门子弟得以读书识字；遭遇灾荒歹年，他开仓放粮，救百姓于水火。在宅第的书房里，或许曾有贫苦学子聆听他的教诲；在宅第的庭院中，或许曾有饥肠辘辘的百姓领过救命的粮食。这位昔日威震海疆的水陆提督，用另一种方式，继续守护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。

视线穿过天井，直抵天顶，思绪追着絮云飘飞：詹功显或许也曾这样仰望过同一片天空，思考着海疆的安危、百姓的福祉。如今，他的躯体已化作平潭中南村北楼自然村西南的一抔黄土，但他82年的人生壮语，留在平潭的海风里，留在每一位敬慕他的人心间。

离开元戎第时，正午的阳光洒在砌成斜锦纹形状的正立面红砖墙上，每一块砖都严丝合缝，拼成海浪翻涌的图案，那是匠人的巧思，也是水师世家对大海的礼赞。街道上的尘声接连入耳，而这座承载着百余年历史的宅第，却保持着独有的静谧与庄严。

回到入住的依山依汐民宿，我仍然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。蓦然悟到，时间的碾子滚滚向前，平潭也在岁月更迭中发生巨变。但无论什么时候，詹功显精神都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平潭人。

作者简介

蔡飞跃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泉州市作家协会主席。